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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叶田田

作者: 杨晓民阅读次数:4459

   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收藏,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标志。比如苏州虎丘,比如虎丘的云岩寺塔。

  说云岩寺塔许多苏州人不一定知道,讲起虎丘塔,不用生公说法,石头也会点头。

  中国传统山水画中,有平远、深远、高远的构图方式。苏州地处平原,平远的构图方式是它的先天条件。无阻无碍,一马平川,看多了也就难免觉得一览无余。于是,聪明的苏州人因地制宜,弄出些小巷水巷,平远的构图里也就有了深远的意味。这既是生存的需要,也不无美学上的考虑。

  平远使人行动舒缓;深远使人心思曲折。苏州人的从容、内敛就是这天人合一的结果。

  但从容过头了,就是懒散;内敛到底了,就是闭塞。苏州人是很注重自身人格完美的,为了提个醒,就造出些塔来,以便随时让自己抬抬头,知道天外有天。

  塔的出现,使苏州这一幅原本只有平远、深远的山水画,凭空多了个高远的层次。苏州是先有小巷水巷,再有塔,这一点是确实的。

  在塔上看苏州,从前的岁月渐渐远去,从前岁月的影子落在了水面。

  在苏州,古桥仿佛就是这座城市的街头雕塑,在这里水有多少,桥也有多少。我们真的不能想象,没有了这些桥,苏州还会是个什么样子,我们只是感到了,就是这一些古桥,使苏州增添了无限的生动和绵延的韵味。

  苏州的古桥上有浮雕,有花纹,还有对联,所以造桥是一门综合艺术,是一种艺术的劳动和创造,所以桥也不仅仅是桥了。

  桥洞是船来船往的大门,对联就镂刻在桥洞的两侧,我们把镂刻在桥洞的两侧对联称为桥联。

 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,桥联相当于一种特殊的户外广告。桥造好了,有关方面找到乡贤那里,请他捉笔,写一写桥联的句子。乡贤也就是当地的文化人,有人找上门来,请他做这样的工作,是很有面子的事情,诗情画意涌到心底,文化人就提起笔来写一些风土这么样,人情那么样,历史这么样,自然那么样等等,有时候文化人自己心里面正因了另外的事情也有一点起伏,就借景抒情,从另一个角度着手,开出一番崭新的意境。

  现在,就在苏州,我们乘着船穿桥而过,看到挂在桥门口的桥联,或许一时间说不清全部意思,或许还有生字读不出来,这一切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因为古桥,我们的心里有了关于苏州更丰富更生动的收藏。

  苏州的桥,不仅站立在水巷里,还牢牢地站立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中,不仅跨越了河流,还跨越了历史。

  如果说水让苏州有了灵气,那么,水上的桥让苏州人有了通融的个性。

  这是“步入吴门第一桥”吴门桥。它和盘门、瑞光塔一起构成了盘门三景。

  园林和古建筑专家陈从周先生说:“盘门是依水而筑,水陆结合,水城构造也很雄伟,与附近吴门桥相互呼应,成为一个整体,在江南水乡城墙中是突出的,现在这样的水城已经找不到了。北京看八达岭长城,苏州看盘门,一北一南,一山一水,可以对我国城墙建筑有一个全面的了解。”

  “月落乌啼霜满天”,由于《枫桥夜泊》这一首诗的缘故,枫桥成了中国著名的一座文化桥。

  一般说来,寺院总比桥的名气要大,但枫桥却使寒山寺名声大振。而使枫桥千古流芳的,还是张继的这一首诗。枫桥因了这首诗,才定称枫桥的;寒山寺因了这首诗,才改名寒山寺的。

  还有宝带桥。《吴县志》上记载,宝带桥是唐朝元和年间,苏州刺史王仲舒捐赠了自己佩带的玉腰带而修建的。而这一座长桥的外形,确实就是象一条宝带。

  大运河绕着古老的苏州城转了一圈后,朝杭州奔去。大运河是把二胡的话,宝带桥就是琴弓。流水不流,桥影却在轻轻摆动。乡音似水,琴声如诉。

  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,宝带桥就在我们去杭州上,宝带桥从一个人间天堂,通向另一个人间天堂。

  我们走向杭州的时候,忽然想起一句不平常的话来:优美是不可拒绝的沉溺。

  对那些走过西湖的人来说,太容易遭遇优美了。湖光和山色,到处流动着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优美,这样的一种优美,谁可以躲避?谁可以拒绝?既然不能躲避不能拒绝,那么,就只有沉溺了。

  他们为这样的优美所诱惑而伫立湖边,他们用无比倾慕的眼神和姿态,为西湖写歌作词,他们的这些歌和词,表明了他们沉溺之深,以至于千年之后的我们,走过西湖,也不能自拔。

  杭州人说,这西湖呀,“晴湖不如雨湖,雨湖不如月湖,月湖不如雪湖。”

  春色明媚,西湖是饱满而艳丽的,鲜鲜亮亮的绿水青山,丰丰满满的姹紫嫣红,一切是那样充分,充分得少了一点含蓄。

  细雨迷蒙,湖光山色笼罩着薄薄的一层光晕,这一层光晕,让西湖有了一些黯淡和冷淡,艳丽就在这黯淡和冷淡之中成为妩媚。

  冷月如霜,风景是时隐时现的风景,心事在棹响声里荡开,今夕啊何夕,只有你和西湖了,你和西湖月下的相遇,竟有了一丝缘定今生的感觉。

  飞雪连天,飞雪连天下的山水,是清清瘦瘦的山水,心情也是淡泊而爽洁,所谓超然物外,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?

  “临安风俗,四时奢侈,赏观殆无虚日”。也许就是因为有了西湖的缘故吧,也许因为西湖,而有了别致风雅的缘故吧,杭州人对于寄情山水乐此不疲,他们甚至将四时的游逞,也列在一种仪式之中了,到了时候,不出门去走一走,就象是犯了什么错事,或者因此被人看不起了。就为这个,明朝的高濂,特地写了一部《四时幽赏录》:

  春时幽赏:孤山月下看梅花,八卦田看菜花,虎跑泉试新茶,西溪楼啖煨笋,保俶塔看晓山,苏堤看桃花。

  夏时幽赏:苏堤看新绿,三生石谈月,飞来洞避暑,湖心亭采莼。

  秋时幽赏:满家巷赏桂花,胜果寺望月,水乐洞雨后听泉,六和塔夜玩风潮。

  冬时幽赏: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,西溪道中玩雪,雪后镇海楼观晚炊,除夕登吴山看松盆。

  这应该是最早有关杭州的旅游指南了。

  郁达夫说:秋后的西湖,自中秋节起,到十月的前后,有时候也竟可以一直延长到阴历十一月的初头,我以为世界上更没有一处比西湖再美丽,再沉静,再可爱的地方。

  郁达夫说这个话的时候,环抱在西湖一带的青山,树叶子已经稍稍染了一点黄色,但远远的看过去,又仿佛是初生的嫩草。

  早晨也许在东方有几缕朝霞,晚上也许在四周上一圈红晕,但在皎洁的白天和深沉的半夜,总是青天浑如碧水,而青天和碧水是一样的让人感到幽深。

  只是,我们心中的西湖,在秋天之外。我们心中的西湖,仿佛也在季节之外。也在阴晴和日月之外。当我们从唐诗宋词的字里行间,当我们从工笔写意的山水花鸟中,当我们从真草隶篆的铁划银勾中体会西湖,西湖就是我们可亲可近的家园了,然而,当我们走近西湖,眼前的这一片湖光山色,竟然让我们觉得有一点依稀和生疏。

  山高水长,山高水长就是绵延不绝的弹唱。

  你要铿锵,西湖有抬望眼,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。

  “青山有幸埋忠骨,白铁无辜铸佞臣”。

  历代歌颂岳飞的诗文和联语,在岳王庙前后到处可见,明代董其昌撰写的这一幅对联,应该是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的浑然一体了。

  铿锵是西湖绵延不绝的歌唱,铿锵是西湖经久不散的歌唱。

  你要婉约,西湖有“苏家弱柳犹含媚”。

  苏州杨柳任君夸,更有钱塘胜馆娃。

  若解多情寻小小,绿杨深处是苏家。

  苏家小女旧知名,杨柳风前别有情。

  剥条盘作银环样,卷叶吹为玉笛声。

  这是白居易吟咏苏小小的诗句。

  南朝名妓苏小小走过西湖的时候,遇上一位穷困的书生,书生自然是一表人材,穷困也难以掩饰那一份与生俱来的才华和倜傥。苏小小取了银子,帮助书生赶考以博取功名。然而,书生一去未还,音讯全无,苏小小再去西湖的时候,湖光山色,冷冷清清。

  或许有一点失落,但从此以后的苏小小放弃了对情的寄托,而执著于对美的追求,不守贞节只求美,一瞬的灿烂焕发永恒的光芒,这一次涅磐,竟是那样的超凡脱俗。

  婉约在西湖源远流长,婉约使西湖楚楚动人。

  太多的春花秋月,太多的故事传奇,沿着岁月的走向或者情感的脉络顺流而下,我们只能象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,纵然是折尽了堤上的杨柳,也难以将这一片湖光山色的底蕴参透。

  江南佛国,说的是宋朝的杭州。

  李叔同在成为弘一法师之后,对朋友谈起自己在虎跑寺出家的经过时,第一句话就是:“杭州这个地方,实堪称为佛地,因为那边寺庙之多,约有两千余所,可想见杭州佛法之盛了。”

  以后没有多久,画家林凤眠也谈起了同样的一个话题,林凤眠说:“杭州西湖之寺观林立,正是杭州西湖比别的地方更为富于天然美的证明。”

  人在西湖,我们看到了风景里的寺院,也是在一部有关西湖的旧书中,我们看到了丛林处处的香烟袅袅。

  这是从前的杭州西湖。

  在西湖游山的人,随地可以见到庙宇,也就随时可以进入禅房。最少,可以喝一杯用本山茶叶新泡的好茶。需要进餐时,也可以随时嘱咐准备素斋。因为沿途的庙宇很多,走累了就随时可以有地方休息,并且有茶、有面、有菜、有饭。所以游山,真的不是十分吃力。

  也许,就是因为西湖,庙宇也多了一份人间冷暖的温馨;也许,就是因为庙宇,西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。

  而关于西湖,除了庙宇,还有西泠印社。

  光绪三十年,篆刻家叶品三、丁辅之、吴石潜等人在西湖“人倚楼”发起并创立了“西泠印社”,这是当时的中国,艺术品味最高的篆刻艺术团体了。

  印讵无源?读书坐风雨晦明,数布衣曾开浙派,

  社何敢长?识字仅鼎彝瓴甓,一耕夫来自田间

  这是被大家推举为社长的吴昌硕,当场挥毫,写下的对联。

  “数布衣曾开浙派”,这句话让我们想到了丁敬。丁敬是个卖酒的布衣。卖酒的时候,他常常看书,是个有学问的人;不卖酒的时候,他常常背着干粮到西湖山中去看石刻书法,是个篆刻大家。丁敬治印,善用细碎短刀,把刀棱显露出来,笔画便有了意韵,印面又有一种斑驳的金石气。这样朴质苍深的风格,一洗纤弱娇柔之流习,开了印学的“浙派”先路。

  “一耕夫来自田间”,吴昌硕是在说自己呢,他原本是浙江竹乡安吉乡间的一个农家子弟。据说他少时常到溪边拣石头刻字,有一次不小心把食指指甲削去一大半,后来这个手指就一直没有长指甲了。

  吴昌硕刻印,最初学习的是浙派手法,再吸收了邓石如、赵之谦的技巧,最后回归秦汉印玺。

  强抱篆隶作狂草,贵能深千求其通。

  这话是吴昌硕说的。

  齐白石说吴昌硕:“放开笔机,气势弥盛,横涂竖抹,鬼神当莫之测。于是天下叹服矣。”

  齐白石还说:“青藤雪个远凡胎,老缶衰年别有才,我欲九原为走狗,三家门下转轮来。”

  青藤是徐渭,雪个是八大山人,老缶就是吴昌硕了。

  齐白石对西泠的吴昌硕无比折服,西泠是西湖的西泠,西湖是琴棋书画的西湖。

  华严经塔是西泠印社的标志,西湖群塔之殿军。塔高二十余米,八面十一级,最下层刻有《华严经文》,末尾有弘一法师之偈。中间两层是扬州八怪领袖人物金农手写的《金刚经》经文。金农是杭州人。

  这座小小的石桥也叫“锦带桥”,和白堤上的那座一样。当年的印人得到白堤锦带桥上的旧石栏,充满怜惜的将石栏移到了这里。这样一种对旧石栏的怜惜,其实是对西湖的怜惜,是对西湖文化的怜惜。这样的怜惜,让我们感动不已。

  还是苏东坡。

  在西湖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,不仅是因为“苏公当年曾筑此,不为游观为民耳”的苏堤,也不仅是因为东坡肉。

  西湖让苏东坡才情毕露,苏东坡使西湖墨香四溢。这是一次自然和人情最和谐的搭配,宋朝的西湖风华绝代。

  熙宁四年,苏东坡去杭州赴通判之任,刚刚经历了一次政治斗争的失败的苏东坡,走出京都的时候,还有一点心灰意冷。

  未成小隐聊中隐,可得长闲胜暂闲。

  我本无家更安住,故乡无此好湖山。

  这是初来乍到的苏东坡面对湖光山色的感叹,宋朝的西湖,以一汪纯净的秋波,为苏东坡涤荡一路的尘俗。

  杭州给了苏东坡自由和欢娱,杭州的苏东坡春风得意。

  “鸡鸣发余杭,到寺已亭午”,中午的时候才赶到净土寺的苏东坡是一付又累又饿的样子,苏东坡说,来不及参禅了,先填饱肚子再说吧。

  净土寺的素斋是出类拔萃的,饱餐以后的苏东坡就想着让小和尚点起一炉香,好好睡上一觉,想睡觉的苏东坡还很可爱地说了一句,唉,平日里行政事务太忙了,我还不如在这里清净一下呢。

  待苏东坡一觉醒来,茶已经煮好了,水是石泉,茶是龙井,龙井茶从紫砂壶里洒出来,清香满院。

  不知不觉地,已经是晚上了,苏东坡就在寺院里洗了一个澡,很顺便地嘲笑一下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,这就是一天的经历了。

  临出寺门的时候,苏东坡说,菩萨呵,这一次太仓促了,下回再来吧。

  主持的和尚心里说,施主怎么和菩萨也打哈哈呀。

  苏东坡已经踏着月色,飘然而去了。

  在杭州的苏东坡与和尚是打成一片的,其实苏东坡本来就是寺院里最有凡心的和尚,本来就是红尘中最有禅意的凡人。

  岁月是一条流淌着的河,而西湖,就是这一条河流之上的一个码头或者港湾,潮起潮落,船来船往,让我们坐在这一座茶楼,泡一壶清茶,就一楼清风,追怀一代文豪挥挥洒洒的风流。

  然后,春末夏初。

  春末夏初这个季节,就是青蚕豆刚刚饱满的季节,就是小街上槐树花挂在枝头等待女孩子们采撷的季节,就是梅子开始黄了梅雨开始飘了,江南的小河开始涨水的季节。

  今夜故人来不来,教人立尽梧桐影。

  这时候,我们意外想到了西施。

  不是因为人在西湖,不是因为苏东坡的“若把西湖比西子”,也不是因为漂亮的杭州丝绸而想到浣纱女,就是因为月光下默然伫立的身影。

  教人立尽梧桐影,这一句平平淡淡朴朴素素的话语,让我们想到了西施。

  月下的花开了,河水也涨起来了,带着野草花的气息,环绕着村庄潺潺地流过。

  然而,江南的小河开始涨水了,小河边的浣纱女走远了。

  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清。

  后来,在太湖我们和浣沙女的故事又一次邂逅相遇。

  “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,七十二峰沉浸其中,则海内奇观也。”

  这是记在《吴山图记》上的文字。

  我们去的那个小岛应该就是七十二峰中的一座。岛上的人说起吴越旧事,绘声绘色,仿佛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,他们提到西施的时候,就象提起自己亲生的女儿。他们指着不远处的水面说,那儿就是西施的水冢,他们说,其实呵,西施已经变成了太湖里的银鱼了。

  所以我们看小岛上的人家,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份亲切。

  太湖中的小岛上,出产杨梅和枇杷,还有桃子、桔子、银杏,还有青梅。一座一座的梅园,仿佛一瓶一瓶的绿墨水,等待着有人去为这里的湖光山色写一封又一封的情书。

  而太湖和江南的关系,就象青梅竹马。太湖骑着江南这匹已经奔走了数千年的竹马上,风韵动人地摆动着不老的青梅。

  现在,西施的故事更行更远,我们走在太湖中的小岛上,却依稀觉得,这里也是西施的故乡,这样的风景,这样风景里的日常生活。

  男人们好象都打鱼去了,岛上的女子,摇船游水洗衣做饭,完了以后,她们总是依立在果树之下,深情地望着正在成熟的果子。

  叶子飘飘,果子摇摇,她们的身下晃动着树影,太湖在树梢上薄如蝉翼。

  风大了起来,蝉声也跟着大了,果园后面的村庄,一波三折地淹没在响声里了,而我们在风声蝉声中,分明还听到了太湖拍岸的水声。

  湖边袅袅炊烟,湖上依依清风,乐在其中便是人间乐园了。

  在江南,一个人从大地的深处提起一桶清水,并且在大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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