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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别山的杜鹃火样红

亲爱的爸爸,不知不觉中,您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。我们像往年一样,在映山红盛开的季节,回到大别山,与乡亲们一起,拜祭长眠于此的爷爷许世友将军。您依偎在爷爷的身边,静静地、深情地、永远地。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上沾满了雨滴,我们的泪水也禁不住潸然落下。给爷爷敬上一杯茅台,再敬上一瓶您最喜欢的、最便宜的故乡醇酒。您说过,家乡酒很香、很甜……

爸爸,您还记得吗?一年多前,您终于同意去武汉看病。那一天,风和日丽,天高云淡。十几年了,您未曾离开过新县这片山野。一路上,您的视线一直投向窗外,远眺着大别山绵延的山岭,专注、不舍,仿佛是在作最后的辞别。远处,映山红也像今天这样盛开。在乘马岗地带,您久久凝神,眼眶湿润。爸爸的心思女儿最清楚。我知道,您想回去了,去看看,看看在炮火硝烟中相依为命、将您抚养大的曾祖母,看看您代其尽孝而无怨无悔的爷爷许世友将军,看看您小时与爷爷奶奶一起居住的旧房子,看看英雄大别山的父老乡亲……

如今,爸爸,您长眠在这里了。与您的祖母、父亲紧紧依偎在一起,祖孙三人终于团聚。您也终于完成了爷爷的嘱托,三人都长眠在这块红色的土地上,引来全国各地百姓无尽的怀念与哀思……

那是29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——1985年10月22日16时22分,爷爷在南京与世长辞。您带着我去向爷爷做最后的告别。当时,闻讯而来的老首长、老红军很多。您怀里揣着一封1979年10月22日爷爷给您写的亲笔信:“许光:邮去现金伍拾元整。这伍拾元钱是为我准备后事用的,用这笔钱给我买一口棺材。我死后不火化,要埋到家乡去,埋到父母身边。活着精忠报国,死了要孝敬父母。我今年七十四岁了,身体很好,活到八九十岁,也只有十多年了。你们可以先做准备。”

正是您怀揣整整6年的这封信,作为爷爷的遗嘱上报中央。中央领导破例同意爷爷生前的愿望:故后回家乡葬在母亲身边。这可是破天荒的啊,开国功臣,战将云集,唯有爷爷享此特殊。从此,爷爷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念的大别山革命老区,回到他一生无法尽孝已逝多年的母亲身边。而爸爸您一直守护着他们,陪伴着他们。 清明雨啊,纷纷扬扬,洗抹了多少往事,唯有雨中的杜鹃花,开得分外红。

爸爸,小时候您常带我去看《闪闪的红星》。每次看完电影,回到家中,您总是默默地在房间翻看一些东西。有一次,我悄悄地从门缝往里瞧,看见您拿出一些照片,还有一堆信件。直到您去世后,我才知道您为什么那么喜欢看《闪闪的红星》。原来,电影主人公潘冬子的主要原型就是爸爸您——爷爷许世友的长子。黄麻起义之后,爷爷参加坚守在大别山地区的红四方面军。1932年,您不足3岁,爷爷便随红四方面军转战川陕,从此父子一别多年,生死不明。作为红军家属,曾祖母与您相依为命,饱尝人世间的冷暖沧桑。您从小便加入了儿童团,为山里的游击队送信、送盐,参与打土豪,多次躲过还乡团的残害。1949年,在王树声大将的帮助下,曾祖母带着您终于找到爷爷,祖孙三人得以团聚。后来,爷爷将您送进抗日军政大学山东分校,您的经历引起一个人的注意,他就是《闪闪的红星》的作者李心田,是您的班主任。于是,潘冬子产生了,影响了几代人。而潘冬子的主要原型——您,却隐姓埋名,受父之命,回到家乡,替父行孝。在送走曾祖母之后,您有多次机会可以再回到海军部队、或到大军区机关任职。可您却一一放弃,坚决遵照爷爷的嘱咐,扎根农村40余年,在偏僻落后的老区回报人民。您的一生光洁无瑕。您为人低调,淡泊名利,一生清廉,在老区人民中有极高的威信。出殡那天,数千父老乡亲排成长队,赶到爷爷墓地的广场来送您上山。

爸爸,您和爷爷一样,在名利面前,永远选择放弃。1969年,您放弃了已在海军工作了13年的舰长职务,为了爷爷能全身心地致力于国防建设,毅然回到家乡,扎根农村,替父养母,替父尽孝,很多人替您惋惜,您却认为,共产党员不一定非要当将军、扛将星才有光明的前途。当革命需要的时候,扎根农村,在革命老区工作一样无上光荣。在新县工作期间,您一身正气,艰苦朴素,没有一点“红二代”的优越感。爷爷生前穿的是布军装、军棉袄、圆布鞋,还有自己编的草鞋。而您一生是上身着破旧的蓝布衣,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的确良军裤,一直穿到去世。

您为了让百姓有房住,让出了自己带院子的房子,从1995年一直住着60平方米的两居室,不装修,甚至舍不得换一盏亮一点的灯泡。直到去世,您还用着70年代的立柜、写字台,80年代的沙发,90年代的老式电视。患病后,您的身体每况愈下。夏天酷热如蒸,儿女们想把老式吊顶电扇换成空调,可您坚决反对,嫌太破费。我们多次要给您改善住房条件,您都坚决拒绝,说,你们的爷爷去世时只有1100元存款,喝的酒没有一瓶是用公家钱买的,都是爷爷自己的工资,你们要继承下来,不要抹黑。 1979年10月和1980年11月,爷爷先后两次以绝密件给您发了亲笔信,立下遗嘱,并分两次给您寄了250元钱。在第3封信中,爷爷专门讲:“棺材不要做得太好,比一般老百姓的棺材要差一些才行,做的太好了,老百姓看到会讲话的。”正是爷爷的这种生活永远低于人民的品质,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您。

爸爸,您和爷爷几十年父子情深,始终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和来往。每年您都要带我们去看爷爷几次,共享天伦之乐。其它时间,您利用出差、开会时机,也常常去南京、广州看望爷爷。然而您除了给爷爷汇报家乡的发展建设之外,从不讲一点困难、提一个要求,甚至两个哥哥当兵入伍,您都让他们从当地应征入伍。当兵期间,您也没有给爷爷提一句提干的事情,两个哥哥全部复员回乡,而回乡之后,您作为分管转业工作的县领导,没有打过一个招呼,开过一次后门。如今两个哥哥都在新县普通工作岗位上自食其力。

巍巍青山,英雄儿女。看着川流不息前来献花敬酒的父老乡亲,我伫立一侧,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。大别山有情啊,大别山有爱,爷爷的墓碑上,红五星熠熠生辉;父亲的墓上,金色的党徽闪烁,与满山的映山红交相辉映。爷爷一代,开国打江山,一将功成,却长自庶民,永接天心地气;爸爸是红军之后,得爷爷真传,纯朴如初,根植于人民中间,身上永远带着泥土气息,得到百姓的敬重和爱戴。他们是纯粹的共产党人。

映山红灿烂,皆因烈士血沃大山。有这些如火如荼的杜鹃花相伴,曾祖母、爷爷、爸爸不会寂寞。爷爷、爸爸,您们安息吧!

(作者为许世友将军长子许光同志的女儿许道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