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/红二方面军/回望硝烟/心的创伤--------李国良

心的创伤--------李国良

“贺老总来看望大家了!”

一个同志突然高声叫喊着,一阵风似地闯进病房。这声呼喊猛地冲走了病房里阴郁、沉闷的气氛,伤病员的精神为之一振。迷茫、悲愤、痛苦,这一股久抑心中的辛酸悲痛之情,就象一座欲喷的火山。大伙有多少事想问问贺老总,有多少话要对贺老总说呀!我悲愤地回想着这恐怖、血腥、令人困惑不解的日日夜夜,真想在贺老总面前痛哭一场!

我是在鹤峰县红土溪打给养的战斗中,为掩护贺炳炎团长突围而负重伤的,后来住进麻水军部医院治疗。那是l933年农历5月,正是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第三次肃反高潮的时候。自从中央代表夏曦主持湘鄂西中央分局、军委分会工作以来,在“纠正立三路线”、“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化”和“肃清改组派”的口号下,他把革命队伍内部犯有认识错误和一般工作错误的同志,以及反对过或者不同意他们的路线的同志,都扣上“改组派”、“第三党”、“反革命”等帽子,当作肃反对象。许多无辜的同志被杀害了。肃反运动再加上敌人的军事“围剿”使二万五千多人的队伍锐减为几千人,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几乎丧失殆尽。在我们这支红军队伍濒临崩溃的时候,在国民党发动的第三次大规模“围剿”的战场上,我们又奉命展开“火线肃反”。就在几天前,段德昌军长也被枪杀了。段军长从洪湖突围后,面对国民党十万大军的围追,带着部队千里转战。他经受七个昼夜艰苦奋战,满带着一身炮火硝烟刚翻身下马,就被扣上“改组派”的罪名,捆绑逮捕起来。我们熟悉、敬重的段军长,有勇有谋,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,也是洪湖革命根据地的创建者之一。在战场上,他使敌人闻风丧胆,在革命队伍里,他对同志犹如兄长,长期的革命斗争使他赢得了广大指战员的尊敬和爱戴。段军长被害的消息传来,许多同志失声痛哭,悲哀欲绝,尤其是我们这些跟随段军长战斗多年的同志更感到切肤之痛。段德昌军长的死,对部队的士气是一个空前沉重的打击,大家情绪低落,军心浮动。

本来在肃反刚开始的时候,我还觉得很解恨,认为把那些混进红军里的奸细杀尽除绝,这是对革命负责,是必要的。入伍前,我是乡苏维埃主席,曾看到地方党组织里混进反革命,出了叛徒,给革命工作带来了损失,我从心里对内奸深恶痛绝。搞掉这帮人,使红军更纯洁,我是拥护的。可是,后来肃反越杀越多,我们的连长被杀了,排长也被砍了头,甚至连个别战士也被怀疑为“改组派”,惨遭处决。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肃反,搞得草木皆兵,人人自危。这一切使我感到不可理解。红军内部怎么有这么多的反革命呢?那些我非常熟悉的战友怎么也成了反革命?难道还有在战场上,端着枪,挥着大刀,冲锋陷阵、向国民党反动派勇猛冲杀,而毫不畏惧的“反革命”吗!

这严酷的现实,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,我的心就象被刀剜似的。渐渐地,我熟悉的领导和战友越来越少了,直至段军长含冤被杀,所有这一切就象一场恶梦。

我们一腔愤怒深深地埋在心里,跳动的心在淌血。尽管我们那时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,但我们凭着朴素的感情,凭着直觉,痛切地感到中央代表这样搞是错误的。

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。我一看,贺老总大步走进了病房。我们挣扎着想坐起来,贺老总连忙招呼大家躺着别动。他亲切地挨个询问了伤员的情况,挨个地安慰大家。

看到贺老总,听着他那浓重湖南口音的亲切问候,我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他,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。

贺老总转身看到了我,便疾步走到我跟前,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,深情地问道:“李娃子,你好哇。”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热乎的亲切话语了,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。我连忙回答说:“老总好!”贺龙同志高兴地回过头向同来的关政委介绍说:“这就是当年天门李市乡暴动的乡赤卫大队大队长,他们用四把大刀缴了四条‘汉阳造’。”

那是l927年秋天的事了,可贺老总还记得那么清楚。贺老总说完后,又俯下头仔细地查看了我的伤口。我的左眼被敌人的开花弹打了一个大口子,由于医疗条件差,伤口仍未愈合。贺老总在我的伤口周围抚摸了一会,抬起头向关政委详细地讲了我负伤后坚持爬着找部队的经过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,当我找到部队时,伤口已经恶化腐烂了,长满了蛆。由于情况紧急,部队就要转移,贺老总亲自派担架把我抬走,临走前还指示经理处,要他们发给我一套绿哔叽军装。

贺老总说完又转身问我:“伤口还痛吗?”我再也忍不住了,双眼望着贺老总哽咽着说:“伤口倒是不痛,可就是心痛哇!”

贺龙同志猛一敛神,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。他缓缓地抬起头,微微闭上眼,他的嘴角不听使唤地在抽搐着,看得出他是想说点什么,可是沉默半晌,依然没有作声。我意识到我的话深深地触痛了他的心,他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啊!

整个病房陷入了沉默,只有不平静的心在跳动。贺老总烦躁地踱了几步,强压着内心的感情,面对着大家说:“同志们负伤是光荣的。大家好好养伤,争取早日重返前线,消灭国民党反动派。要相信,总有一天会天明的!”说完,他用深沉而坚定的目光久久地扫视整个病房。他那灼热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把他坚强的信念、感情,传给了我们。他那句“总有一天会天明的”心声,强烈地鼓舞了大家坚持斗争的信心。贺老总这句话虽然说得很含蓄,可我们听了心里都很明白。因为那时肃反扩大化搞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,干部战士之间在一起喝杯茶,吸袋烟,借把扇子,就会招来横祸,被扣上什么“喝茶会”、“碰头会”、“扇子会”、“兄弟会”等罪名给抓去杀掉。贺龙同志在那种环境下,尽管没有明说,但含蓄的话却毫不含糊。

贺老总临走时,又一次挨个和同志们握手道别。当他再一次来到我的身边时,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说:“好同志,要有信心,总有一天会天明的。多保重!”

我含着泪,用力摇撼着他的手臂,泣不成声地回答说:“老总,你……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啊。”

“总有一天会天明的。”果然,云开雾散见光明,我们渴望着的这一天终于盼来了。l934年10月,任弼时、肖克、王震等同志率领的红六军团,在贵州印江县木黄与红三军胜利会师了。会师后,批判和纠正了夏曦在湘鄂西推行的“左”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,从而开始了湘鄂川黔发展的新阶段。人们心头的创伤逐渐痊愈。但是,一想到那些年代,那些错误,那些无法挽回的损失,人们的心还在隐隐作痛。

心  的  创  伤

李国良

“贺老总来看望大家了!”

一个同志突然高声叫喊着,一阵风似地闯进病房。这声呼喊猛地冲走了病房里阴郁、沉闷的气氛,伤病员的精神为之一振。迷茫、悲愤、痛苦,这一股久抑心中的辛酸悲痛之情,就象一座欲喷的火山。大伙有多少事想问问贺老总,有多少话要对贺老总说呀!我悲愤地回想着这恐怖、血腥、令人困惑不解的日日夜夜,真想在贺老总面前痛哭一场!

我是在鹤峰县红土溪打给养的战斗中,为掩护贺炳炎团长突围而负重伤的,后来住进麻水军部医院治疗。那是l933年农历5月,正是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第三次肃反高潮的时候。自从中央代表夏曦主持湘鄂西中央分局、军委分会工作以来,在“纠正立三路线”、“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化”和“肃清改组派”的口号下,他把革命队伍内部犯有认识错误和一般工作错误的同志,以及反对过或者不同意他们的路线的同志,都扣上“改组派”、“第三党”、“反革命”等帽子,当作肃反对象。许多无辜的同志被杀害了。肃反运动再加上敌人的军事“围剿”使二万五千多人的队伍锐减为几千人,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几乎丧失殆尽。在我们这支红军队伍濒临崩溃的时候,在国民党发动的第三次大规模“围剿”的战场上,我们又奉命展开“火线肃反”。就在几天前,段德昌军长也被枪杀了。段军长从洪湖突围后,面对国民党十万大军的围追,带着部队千里转战。他经受七个昼夜艰苦奋战,满带着一身炮火硝烟刚翻身下马,就被扣上“改组派”的罪名,捆绑逮捕起来。我们熟悉、敬重的段军长,有勇有谋,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,也是洪湖革命根据地的创建者之一。在战场上,他使敌人闻风丧胆,在革命队伍里,他对同志犹如兄长,长期的革命斗争使他赢得了广大指战员的尊敬和爱戴。段军长被害的消息传来,许多同志失声痛哭,悲哀欲绝,尤其是我们这些跟随段军长战斗多年的同志更感到切肤之痛。段德昌军长的死,对部队的士气是一个空前沉重的打击,大家情绪低落,军心浮动。

本来在肃反刚开始的时候,我还觉得很解恨,认为把那些混进红军里的奸细杀尽除绝,这是对革命负责,是必要的。入伍前,我是乡苏维埃主席,曾看到地方党组织里混进反革命,出了叛徒,给革命工作带来了损失,我从心里对内奸深恶痛绝。搞掉这帮人,使红军更纯洁,我是拥护的。可是,后来肃反越杀越多,我们的连长被杀了,排长也被砍了头,甚至连个别战士也被怀疑为“改组派”,惨遭处决。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肃反,搞得草木皆兵,人人自危。这一切使我感到不可理解。红军内部怎么有这么多的反革命呢?那些我非常熟悉的战友怎么也成了反革命?难道还有在战场上,端着枪,挥着大刀,冲锋陷阵、向国民党反动派勇猛冲杀,而毫不畏惧的“反革命”吗!

这严酷的现实,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,我的心就象被刀剜似的。渐渐地,我熟悉的领导和战友越来越少了,直至段军长含冤被杀,所有这一切就象一场恶梦。

我们一腔愤怒深深地埋在心里,跳动的心在淌血。尽管我们那时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,但我们凭着朴素的感情,凭着直觉,痛切地感到中央代表这样搞是错误的。

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。我一看,贺老总大步走进了病房。我们挣扎着想坐起来,贺老总连忙招呼大家躺着别动。他亲切地挨个询问了伤员的情况,挨个地安慰大家。

看到贺老总,听着他那浓重湖南口音的亲切问候,我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他,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。

贺老总转身看到了我,便疾步走到我跟前,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,深情地问道:“李娃子,你好哇。”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热乎的亲切话语了,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。我连忙回答说:“老总好!”贺龙同志高兴地回过头向同来的关政委介绍说:“这就是当年天门李市乡暴动的乡赤卫大队大队长,他们用四把大刀缴了四条‘汉阳造’。”

那是l927年秋天的事了,可贺老总还记得那么清楚。贺老总说完后,又俯下头仔细地查看了我的伤口。我的左眼被敌人的开花弹打了一个大口子,由于医疗条件差,伤口仍未愈合。贺老总在我的伤口周围抚摸了一会,抬起头向关政委详细地讲了我负伤后坚持爬着找部队的经过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,当我找到部队时,伤口已经恶化腐烂了,长满了蛆。由于情况紧急,部队就要转移,贺老总亲自派担架把我抬走,临走前还指示经理处,要他们发给我一套绿哔叽军装。

贺老总说完又转身问我:“伤口还痛吗?”我再也忍不住了,双眼望着贺老总哽咽着说:“伤口倒是不痛,可就是心痛哇!”

贺龙同志猛一敛神,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。他缓缓地抬起头,微微闭上眼,他的嘴角不听使唤地在抽搐着,看得出他是想说点什么,可是沉默半晌,依然没有作声。我意识到我的话深深地触痛了他的心,他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啊!

整个病房陷入了沉默,只有不平静的心在跳动。贺老总烦躁地踱了几步,强压着内心的感情,面对着大家说:“同志们负伤是光荣的。大家好好养伤,争取早日重返前线,消灭国民党反动派。要相信,总有一天会天明的!”说完,他用深沉而坚定的目光久久地扫视整个病房。他那灼热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把他坚强的信念、感情,传给了我们。他那句“总有一天会天明的”心声,强烈地鼓舞了大家坚持斗争的信心。贺老总这句话虽然说得很含蓄,可我们听了心里都很明白。因为那时肃反扩大化搞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,干部战士之间在一起喝杯茶,吸袋烟,借把扇子,就会招来横祸,被扣上什么“喝茶会”、“碰头会”、“扇子会”、“兄弟会”等罪名给抓去杀掉。贺龙同志在那种环境下,尽管没有明说,但含蓄的话却毫不含糊。

贺老总临走时,又一次挨个和同志们握手道别。当他再一次来到我的身边时,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说:“好同志,要有信心,总有一天会天明的。多保重!”

我含着泪,用力摇撼着他的手臂,泣不成声地回答说:“老总,你……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啊。”

“总有一天会天明的。”果然,云开雾散见光明,我们渴望着的这一天终于盼来了。l934年10月,任弼时、肖克、王震等同志率领的红六军团,在贵州印江县木黄与红三军胜利会师了。会师后,批判和纠正了夏曦在湘鄂西推行的“左”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,从而开始了湘鄂川黔发展的新阶段。人们心头的创伤逐渐痊愈。但是,一想到那些年代,那些错误,那些无法挽回的损失,人们的心还在隐隐作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