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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与子----肖新书

草地的天气真是变化多端。午前,毒热的太阳把草晒得都抬不起头来,整个草原象扣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,热得人们喘气都困难。可是到了午后,总要刮起刺骨的寒风,浓云遮天,雨雪冰雹齐下,于是,草原就变成白茫茫的银色世界了。

这一天,我们六师侦察连还是担任收容任务,走着走着,天忽然变坏了。可是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吓住我们,同志们侧着身,躲着寒风的正面袭击,踩着落地就化的雪前进着……

忽然,从寒风中传来了歌声,虽然时断时续,可是听来却那么动人。奇怪呀,我们是最后边的收容队,前边的大队早走远了,这是谁在唱呢?奇妙的歌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我凝神向前看去,但是急骤而下的大雪挡住了视线。

随着前进的脚步,歌声越来越真切了,象是宣传队在合唱。歌声是那么激动着人们的心,使我们增添了力量。

我们终于找到了发出歌声的地方。走到跟前一看,真使人吃惊:原来是清一色的女同志。她们抬着担架,担着药箱,有的怀里还抱着娃娃,边走边唱。我想起一路上见到的女同志,她们和男同志一样日夜行军,一样忍受着饥饿和风雪的折磨,不禁从心里敬佩她们。

“同志,你们累了吧?”一个背着铁锅、怀里抱个孩子的女同志问我。

“不累!”我怎能在这位女同志面前说累呢,“可是你,前面抱着,后面背着,才真是够累的。.”

“不累,不累!”她说,“熬过草地就好了!”

这时,我们班的宋廷魁同志插上一句:“同志,你怎么掉队了?后边可再没有部队啦!”

“谁掉队!”那个女同志瞪了他一眼,“要不是担架上的伤员叫慢些走,你们怎么也赶不上……”看样子她还想说什么,可是被风给噎住了。她看见伤员的腿露在被子外面,虽然铁锅那么沉重地压在后背上,她还是跑到担架跟前把被子给盖好。

风更大了,风雪在草原上横冲直撞,弄得人们睁不开眼,透不过气。只见那些女同志照样抬着担架,弓着身子顶着风,吃力地走着。她们鞋里灌满了雪水,有的脚指还露在外面,头发蓬乱着。但是每个人却那么坚强地迈着步子。忽然,前面一个抬担架的同志滑倒了,伤员滚在地上。背锅的那个女同志忙跑过去,把孩子一放,把伤员扶到担架上,问:“摔得疼吗?”

伤员摇摇头。她又去扶起摔倒的那个女同志,给她拍掉身上的雪,望着她那红肿的脚脖子,说:“我替你抬吧!”

“看你也够累了,还是我抬吧!”那女同志看她身上好象缺了什么,问:“咱们的宝宝呢?”

孩子在雪地上蹬着通红的小腿哭叫着。宋廷魁同志把他抱在怀里,用自己的衣服给孩子挡住风。妈妈跑过来要接孩子,宋廷魁同志说:“我替你抱一会儿。”孩子见到妈妈,哭得更厉害了。妈妈温柔地向孩子笑了笑,说:“好宝宝,叫叔叔抱会吧,到宿营地妈再给你奶吃!”

我们都自动地帮起她们来,有的抬担架,有的担药箱。我接过那口大铁锅,天哪!足有三十斤重。我问:“你背这么重的锅做什么?”

“同志,不背它伤员能吃饭吗?”她说着,抹了抹挂在睫毛上的雪花。

风雪小些了,歌声又飘扬起来。我们也随着她们唱起来了。高昂的歌声,把我们紧紧地联结在一起,给我们驱赶着疲劳。

忽然,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到我们跟前,对带孩子的那个女同志说:“张大姐,小王晕倒了!”

我们急忙跑过去看,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蓬散着头发倒在地上,直愣愣地瞪着眼,脸如同白纸,一点血色也没有。张大姐扶起她,忙问道:“小王!怎么样?”

小王摇摇头:“没什么,肚子饿……”她没有再往下说。

“去拿块干粮来!”张大姐对那小女孩说。

“大姐,咱们的口粮……”

“先借些伤员的,到宿营地还!”

一会儿,那女孩拿来一块干粮给了小王。小王把干粮推了回来,说:“这是….伤员……的,我……不能……”她哭起来了。

“我这有!”宋廷魁同志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她。她望着那块干粮,半天才接过去。吃下干粮,又停了一会,她才勉强站起来,拄着木棍,蹒跚地跟着大家走。

我们继续向前走,宋廷魁老是逗着孩子笑。他转过头问那女同志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张秀梅。”

“孩子的爸爸在哪工作?”

“在指挥部当警卫员。”

“孩子多大啦?”

“一岁半。”

宋廷魁看看孩子,瘦得可怜,只有眼睛大大的。两只小黑手不住地抓宋廷魁的前胸,象是要奶吃。

走在旁边的同志插上一句:“这么小的孩子怎能过草地,不饿死也得冻坏,不如给老乡还能得个活命。”

妈妈的心被这句话刺痛了,从她流露出的神色可以看出,她是感到有孩子太麻烦了。每天行军,大人都饿着肚子,孩子怎能有奶吃。每到宿营地后,把孩子向地上一放,就给伤员烧水、做饭,哪有时间照看孩子!的确,从长征以来,有的母亲含着泪把亲生的孩子送给了老乡。张秀梅的眼圈红了,她缓慢地对我们说:“给谁呢!我们走了一个来月的草地,连个人家都没有。只要我不死,孩子就能活着出草地,将来长大了,也会给革命干点事啊!”

母爱征服了妈妈,也征服了别人。人们再没有说什么,都望着这可爱的孩子,孩子也瞪着天真的眼睛望着我们。突然,孩子又哭起来,这哭声,象几十只手揪着我们的心。大家都为这个缺奶的孩子不安。后来,在班长的倡议下,我们把口粮分给孩子的母亲一部分,对她说:“到宿营地给宝宝熬点稀的吃吧。只要有一个人活着,我们一定带孩子走出草地!”

那女同志看着手上的几块干粮,眼里含着泪花,半天才说:“谢谢你们!同志们,有了你们,我的孩子一定能走出草地!”

雪又大了,寒风抽打着人们的身子,草原风雪弥漫。我怀着无限钦佩与尊敬的心情,不时地看着那个年轻的母亲。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,吹起了她那破旧的单薄的衣角,然而她却始终侧着身躯,迈着坚实的步子,向着风暴冲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