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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支委会----钱治安

离得荣还有好几天的路呢,全连就一粒粮食也没有了。这是我们连第一次经受饥饿的考验,饥饿无情地把我们带到生死存亡的边缘。据前面部队介绍,马骨头和马粪中没消化的青稞,都可以用来充饥。可是我们这个后卫连队,在路上不但找不到一根马骨头,就是马粪也找不到。掉队的同志越来越多了。没有别的办法,只好找些野菜来熬菜汤喝。有时野菜不多,就掺合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一起下锅。虽说汤味又苦又涩,但到底比喝白水好些。

“为了革命,为了胜利,忍着饥饿,继续前进!”这是我们的口号。同时,我们也有个共同的希望,就是到了得荣来个“大会餐”。所以能走的病号坚持着,不能走的由别人搀扶着走。我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得荣。得荣,简直成了我们心目中的“圣地”。

谁料到一心向往的得荣县城,原来是只有三座房子的荒废不堪的地方。我们找遍了整个县城,连一粒粮渣子也没有,希望破灭了!

同志们一个个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,望着天空,不发一语。看见同志们土黄色浮肿的面孔,我心里就好象被刀子绞割一样。虽然我们全连都是些铁汉子,我相信他们只要有一口气,爬也会爬着前进,但是还有几个月的艰难路程,完全靠野菜汤,怎么能行呢?这时,忧虑、焦急塞满了我的脑子。

我和连长张先云同志急得在那几间破房子里直打转。突然,上士从一家牛圈里跑了出来,象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样,兴冲冲地向我们招着手说:“连长,指导员,你们来看!”我和连长赶忙跑了过去。

牛圈角上,杂乱地摆了一层干草。上士指着几颗混杂在泥灰里的青稞说:“看这个!”接着,他用手轻轻地揭去了一层干牛粪,扒开新土,掀开一块木板,一大缸青稞便露了出来。

上士喜冲冲地说:“我拿铁锹来!”

“先别慌!”我迟疑了一下,接着说,“要遵守群众纪律,不能随便动藏民的东西!”

连长没有吱声,但可以看出,他同样在琢磨这个问题。

“那,部队没粮怎么办呢?”上士的话有点急躁。

是啊!怎么办?刚才我自己的脑子里不也是装了许多个“怎么办”吗?而现在有粮了,我倒犹豫起来。

我和连长沉默着。上士站起来望望连长,又望望我,急于想从我们的眼神里找出确切答案。

“我看,还是开个支委会讨论一下吧!”

连长同意了我的意见。

于是,一次紧急的党支部委员会,就在这个牛圈旁边召开了。听说有了粮食,大家都高兴得眉开眼笑,可是听我把群众纪律一摆,却又沉思起来。一排长杨成海同志首先发言:“……本来藏民就不知道红军是什么样的军队,又误信了反动宣传,所以在我们来到以前就避开了。如果挖了他们的粮,会给藏民留下不好的影响,那更便于敌人进行反动宣传。再说,先头部队和我们一样没吃的,他们没动这点粮食不也过去了?他们能过,.我们也一定能过!红军有红军的骨气,我们挨饿也不能动它!”

一排长的话句句在理,说得大家都默默无声。

停了片刻,三排长韩耀之同志用缓慢而稳重的声调说:“我同意杨成海同志的看法,但是,全连十几个病号,没有点粮恐怕抗不住。我看是不是少搞点给生病的同志吃?”

大家都清楚:这几天发生的病号,都是因为饥饿而引起的。如果有一点粮食吃,他们的病就会不治而愈。重病号赖玉喜,连腿也迈不开了,这两天来,全是我们替换着扶他走的。现在,他已经瘦得不象样子了,难道能眼巴巴地让自己的阶级兄弟饿死?显然,在这种极其困难的情况下,粮食应该要,但是群众纪律也必须遵守。讨论结果,支委会通过了以白洋买粮食的决定。

于是,大家把埋在地下的四百来斤青稞挖了出来。有了粮,病号就有救了,我们连队就有救了。顿时,全连象开了锅似的,战士们个个笑逐颜开,使这荒凉、冷清的得荣也显得有了生气。

计算了人数以后,支委会决定:病号每人分八小碗,一般同志每人五小碗,干部每人三小碗。这一来,空了好几天的小粮袋,又挎上了同志们的肩头。

要埋白洋了,我叫文书写了一张纸条。纸条是红色的,上面写着几行字。大意是:老板,实在对不起,我们挖了您的青稞。现将青稞折合五十块白洋留给您,请收下。落款是:中国工农红军二连全体。

五十块白洋用蓝布包了两层,然后把红纸条端正地贴在上面,再往缸里放。临掩土了,上士怕五十块不够,又添了十二块云南银币。这时候,支部委员都站在旁边看着,直到原封原样地埋好以后,大家才象放下一副沉重的担子。